方秦汉院士生前照
在清华大学土木系求学时的留影
1968年,方秦汉在南京长江大桥钢梁前留影
80岁的方秦汉,执意登高检查钢梁质量
在京沪高铁南京大胜关长江大桥工地
方秦汉院士为湖北日报题字
14日晚,著名桥梁专家、中国工程院院士方秦汉与世长辞。
巨星陨落,山河含悲。
此时的武汉长江江面,静卧着八条钢铁巨龙:武汉长江大桥、武汉长江二桥、白沙洲长江大桥、军山长江大桥、阳逻长江大桥、天兴洲长江大桥、二七长江大桥、鹦鹉洲长江大桥……
一座座大桥,犹如一道道从天而降的彩虹,把长江点缀得格外壮美。
一座座大桥,凝聚了一代代桥梁人的心血,创造了一项项桥梁建设的新纪录。
方秦汉,中国现代钢桥的奠基人、开创者,桥梁技术发展的重要推动者。他的一生与桥紧紧联系在一起,他自己,就是中国桥梁史上承前启后的一座桥
推销国产钢 他不遗余力
方秦汉出生在浙江黄岩,与桥梁结下不解之缘,却是在武汉。
1950年,方秦汉从清华大学土木工程系毕业,满怀豪情来到武汉,成为武汉长江大桥设计组的一员。从此,他扎根武汉,先后参加或主持数十座大桥设计。
方秦汉最擅长的是钢桥设计。但是,在建南京长江大桥之前,中国还没有自己的桥梁钢。中国大规模使用国产桥梁钢,始于芜湖长江大桥,始于方秦汉的大力推荐。
1996年,方秦汉担任芜湖长江大桥钢梁设计组组长。讨论大桥钢梁材质时,有人主张进口日本钢。当时英国、法国、日本的钢铁公司都想拿下这个订单。但方秦汉力主采用国产14锰铌钢,他说:“这个质量我们已经做过试验,而且在京杭运河上建了一座桥,用这个桥梁钢,根本不用担什么风险,因为这个钢光研制时间就达5年,我对它太了解了。现在虽然改革开放了,可既然我们国家有这么好的钢,为什么要用国外的呢?”同时,他力劝武钢争取这一机会。
原来,早在1985年,方秦汉就与武钢负责人刘本仁达成协议,由武钢钢研所试验研究14锰铌钢。试验从1985年持续到1989年,获得成功。
方秦汉的提议得到各方认可,但并不标志着敲定了用国产钢的方案。日方为拿到这笔订单,作了最后一搏,开出极低的报价。武钢方寸不乱,开出低于日方的报价,终于争取到供货权。
后经测算,芜湖长江大桥因采用国产钢,为国家节约资金1.1亿元。而用国产14锰铌钢建成的芜湖长江大桥,因与世界桥梁的先进技术接轨,成为继武汉长江大桥、南京长江大桥、九江长江大桥之后,新中国桥梁史上的第四座里程碑。
当初向芜湖长江大桥供货的武钢,如今已发展成为国内最大的桥梁钢研发、制造基地。据不完全统计,国内已经建成的数十座大桥中,武钢供应的桥梁钢总计超过100万吨。正在建设港珠澳大桥,用了武钢的桥梁钢29万吨;今年3月开工的沪通长江大桥,武钢也已投标。“武钢桥梁钢有这个地位,方秦汉院士功不可没。”武钢研究院结构钢所中厚板研究室主任邹德辉说。
中铁大桥院副总工程师易伦雄也说,在钢梁设计过程中,方院士总是不遗余力推荐国产钢,而武钢是首选。
推荐归推荐,一旦发现钢梁技术不达标,在他那里肯定过不了关,“想蒙混过关,无疑是找骂,他特别重视质量,打人情牌没有用。”邹德辉说,近年来出了一些桥梁垮塌事故,但垮塌很少发生在铁路桥上,正是因为方秦汉等专家的严格把关。
真理面前 他认理不认人
今年6月30日,本报记者曾在医院采访方秦汉院士,他虽躺在病床上,说话都非常吃力,但为人随和,思维敏捷,记忆力好,概括力超强,让人肃然起敬。
当时,他为本报题字:“科学试验,改革创新。”尽管写得断断续续,但整整齐齐。写错一个字,又全部重写一遍,写完已大汗淋漓。
严谨认真、一丝不苟的性格,伴随了方秦汉一辈子。“工程师的计算是绝对不能出错的!”方秦汉曾回忆,他在清华大学求学时,老师张维(后来成为首批中国工程院院士)就规定,即使算式列对了,只要答案不对,仍旧一分不能给,因为一点差错就可能导致全盘皆毁。
这种严谨求实的科学家性格,对晚辈影响甚大。儿子方华京说:小时候最怕父亲检查数学作业,他一旦发现了错,准会大发脾气。而在方秦汉工作的中铁大桥院,经常有年轻的工程师站在他面前“挨训”,“不做试验怎么行?绝对不行!”
方秦汉也因此得了个外号,名曰“钢霸”。这既源于他在钢梁设计上的权威,也源于他“认理不认人”的性格。
在重大技术问题上,方秦汉从来都据理力争。越是对上级,他的嗓子越高。他常说,技术需要争论,真理越辩越明。好多人都领教过他的“厉害”,同他争过、吵过、叫过、嚷过,事过之后,明白了自己的不对,也懂得了他的用心,烟消云散,雨过天晴,存留心中的只有敬佩。
九江长江大桥钢梁设计是方秦汉事业的巅峰,争吵也最多。
1989年,某桥梁厂试制出九江长江大桥的第一批钢梁,方秦汉验收时发现钢梁焊接处加温不到位,宣布报废重来。可厂方出于经济利益方面的考虑,怎么也不同意。方秦汉“理论”不成,拂袖而去,直接向铁道部主管部门报告,桥梁厂只得重制。后来,该厂生产出了具有世界先进水平的高强度钢梁。
1990年,在九江桥钢梁设计制造最繁忙的日子里,有人对其设计提出质疑。在国务院有关部门组织的专家委员会上,方秦汉进行了一次次长篇答辩。经反复研究论证,最终证明他的设计是可以信赖的。这就是我国桥梁界赫赫有名的“京都大辩论”。两年后,九江桥钢梁顺利合龙,并一举取得12项技术突破。
名利面前 他常“犯糊涂”
方秦汉设计的宗旨是:要就不干,要干就干好,干出点名堂来。所以,任务交到他的手上,不管是大桥还是小桥,不管是铁路桥还是公路桥,他都不愿墨守成规、走老路、炒冷饭,想方设法加一些新的内容,作一点新的突破,有一点新的提高。
在
桥梁设计中,方秦汉“斤斤计较”,在名利面前,他却是常常“犯糊涂”。当年评选院士时,方秦汉提交的论文只有5篇,这让评审小组很是为难了一阵子。
学术论文对于科研人员的意义不言而喻,晋级升职涨工资等,样样离不开。可方秦汉却淡然处之,“以前写的都扔了,现在也不写。”
1997年,方秦汉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后,不少新闻媒体记者前来采访,他不愿意接受采访,倒不是高傲,而是觉得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,也说不出什么豪言壮语,“这几十年来,一直勤勤俭俭过日子,踏踏实实干工作,名利向来看得很淡,要说有什么远大的理想,那就是为祖国建造更多、更新、更美的桥梁。”
尽管后来担任中铁大桥局、中铁大桥院副总工程师,他仍住在上世纪50年代建造的旧房子里。直到2011年妻子去世,才搬到华中科技大学的院士楼。单位曾给他分房,方秦汉却以一句不真不假的“我没钱”婉拒,把机会让给别人。
家人面前 他亏欠太多
2013年正月初六,方秦汉生病住院,此后再也没有出院。
守候在身边的儿子方华京回忆:母亲去世后,父亲身体状况越来越糟,精神好时,与前来探视的同事聊得最多的是桥,“谈其他的没有兴趣,会冷场”。在他眼里,父亲的心里惦记的、脑中盘桓的,除了桥,还是桥。
亲情方面,方秦汉不太善于用言语表达。方华京说,小时候他印象最深的场景,就是父亲拎着包出门。当他从工地上回来,偶尔也逗孩子们玩,玩着玩着,讲着讲着,就走神了,陷入沉思之中。孩子问他:“怎么啦,爸爸?”他不好意思地回答:“哎呀,我又想到桥上面去了,又记起了一件事。”
方华京还记得,父亲讲南京桥的故事,沉井的浮运,钢梁的架设……就是送给孩子的礼物,也多与桥有关。至今,他还保存着父亲送给他的一套《南京长江大桥》明信片,视作珍宝。
晚年,方秦汉曾内疚地说:“我为那一座又一座桥梁的钢梁设计,付出了一生的年华和心血。回首往昔,因埋头工作,未能顾及家庭和孩子,让他们吃了不少苦。对子女而言,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;对妻子而言,我更称不上是位好丈夫。作为父亲和丈夫,我欠他们太多。”方华京不这样认为,他说:父亲,是我心中永远的榜样。
现在,方华京是华中科技大学自动化学院二级教授、博士生导师;而他的儿子方翌炜,已从英国爱丁堡大学博士毕业。他们,都继承了方秦汉严谨认真、一丝不苟的科学精神。
链接——方秦汉主要贡献
方秦汉是我国多种桥梁用钢的开创者,在业内被誉为“钢霸”。
1950年,方秦汉就参加了武汉长江大桥的设计,随后主持南京、九江、芜湖等长江大桥的钢梁设计和科研,开发推广多种新材料、新结构,实现我国铁路桥梁“高强、大跨、轻型、整体”的技术飞跃。他创造的钢梁建设新工艺,达到合龙精度以毫米计的世界先进水平,为我国铁路桥梁建设、设计和科研做出卓越贡献,先后获国家科技进步奖、詹天佑大奖、何梁何利基金科学与技术进步奖等。
桥梁新钢种研究方面:在国家遭受外国禁运封锁的特定条件下,方秦汉参加南京长江大桥桥梁研究,自力更生解决桥梁用钢问题;因九江长江大桥和芜湖长江大桥需要,先后主持新钢种研究,均获成功,桥梁用钢材强度由武汉长江大桥40公斤级(抗拉强度,下同)、南京长江大桥50公斤级,发展到九江长江大桥60公斤级,实现国产桥梁用钢系列化。
桥梁新结构研究方面:在厚板焊接研究中,他提出以防断为指导的技术措施,实践证明正确有效。在他主持下,成功建成九江长江大桥厚板栓焊大跨度钢梁,我国铆接钢桥从此退出历史舞台。
钢桥安装方面:主持设计了移动式双层吊索架架梁新工艺,成功全伸180米架设九江长江大桥;在总结九江长江大桥216米跨合龙经验基础上,又创造了全新的双铰合龙法,快速而高精度地完成芜湖长江大桥跨中合龙,使无支架架设钢梁的跨度,由武汉长江大桥112米,南京长江大桥144米,九江长江大桥216米,发展到芜湖长江大桥的312米。
方秦汉主持或参与的南京长江大桥、天津塘沽海门开启桥、九江长江大桥和芜湖长江大桥建桥新技术,获得国家科学技术进步特等奖一项、一等奖两项、二等奖一项。